人間系列走到今年,第四集。

過去三集裡最讓我頭痛的演員就是人稱李美國的李永豐—紙風車文教基金會執行長。

號稱國立大學戲劇系本科碩士的他經常不屑的跟別人說:吳念真是誰?他只不過是個私立大學會計系的畢業生,而且,還是夜間部的。

 

也許是這樣的心態,所以排練過程他不但是最後一個丟本(就是把所有台詞背熟,可以丟掉據本)的人,而且,不管演出方式或節奏掌握他都我行我素,所有的錯誤不但可以重複發生,甚至還可以無預警地出現另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來;面對導演的指責,他甚至還敢可以大喇喇的公開他的「三不原則」:不會改變、不會記住、不受控制

所以,演完人間條件二的時候,我跟他說如果有人間三而且他一定要參與演出的話,我一定會幫他寫一個角色,是所有人都可以捅他一刀,讓他血流五步、橫死舞台的爛人,而且一定在上半場就讓他消失,以免影響其他演員的情緒。

我做到了。

那個髒話連連的鐵工廠老板雖然不是被眾人捅死,但至少是真的被捅死,而且在上半場就結束掉他所有的戲。

  

但是…即便是這樣一個戲份不多的角色,他一樣可以演得隨時忘詞、隨時出錯、我行我素。於是,當他問我說,如果有人間四的話,我會給他什麼樣的角色時,我說我要他演一個笨賊,被黃韻玲、林美秀兩個姊妹抓到,還來不及開口嘴巴就被塞了一塊抹布,而且被綁在柱子上;這樣的話,我就不用擔心他會忘詞、擔心他的走位、擔心他亂演。

說來心虛,但,這的確是人間條件第四集最初的動機。

最後,我還是做到了。他演的的確是一個賊,但除此之外,整個故事和當初在腦袋裡出現的第一個雛型已經相距十萬八千里了。

創作是一個外人絕對無法瞭解的痛苦過程,不過,一旦創作者被自己創造出來的角色帶著一路往內心深處隱藏的真正的自己走去時,那種一如腳底按摩班既痛苦卻又伴隨某種解脫感的快慰與釋然同樣是無法與外人共享的。

我不知道是年紀增長或者是自己面對身處的環境的感觸有所改變,這次,我不否認,我把眼光從別人和過往時光移到此刻、移到自己身上。

我所謂的自己,是真正的自己,是哪個因為知識而傲慢而得到利益而忽視甚至不屑於聆聽其他聲音的自己;而最悲哀的是,這樣的自己卻又完全背叛因知識而應有的「誠實」---完全拒絕承認自己是一個這樣的一個人。

 IMG_0385 

這齣戲就是這樣的人的故事。
或許它會為被你的期待,因為它少了溫暖,而多了殘酷。

不過話說回來,自省不如殘酷,那一樣是知識份子的痛病---找理由原諒自己的傲慢與無知。而我寧願相信,能殘酷自省的時候,殘酷的另一面就是自信,一如自覺成功的人才敢標榜過去的卑微與貧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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