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齣戲,分不清是笑中帶淚、還是淚中帶笑看完的。笑著、哭著、想起自己的阿嬤。

先別說美秀的造型真的有夠「阿嬤」,舞台燈光全亮時,阿嬤葬禮傳來電子混音的誦佛音樂,兄弟姐妹為了敏感的遺產分配問題在老人家靈堂前爭吵的情景,讓我不由得想起阿嬤過世的那一年,大家都在正廳的靈堂忙著作法事,大舅媽進到後頭阿嬤房間,搜尋藏東西藏出名的阿嬤塞在房間各處的「西ㄎㄧㄚ」,卻不小心被二舅媽看見,妯娌二人展開尋寶大賽,又不小心被阿姨撞見、跑出來跟自家妹妹(我娘親)咬耳朵的尷尬往事。

從小長輩教我們做人要恪盡孝道,要慎終追遠,我們這群生平第一次遇到至親過世的孫子輩,在初體驗台灣人作法事的繁文縟節之餘,看到阿嬤的五名兒女為了白包該各人分各人的,還是全數交給外公,在後廳吵起來的場面。

「吐奶仔」是阿嬤的兒子,媽媽常說我是阿嬤跟阿姨的女兒,跟大表哥(長孫)前後生日只差兩個禮拜的我,被住在雲林的阿嬤養到上幼稚園大班才正式被接回台中家,從小根本不覺得外孫跟內孫有什麼差別,每年過年阿媽都會多偷塞給我一包紅包,說是獎學金,其實大表哥月考幾乎都考第一名,比起總是徘徊在班上四五名的我獎狀拿得更多,九個孫子輩裡只我跟小表弟有這樣「雙紅包」的特殊待遇,因為我們兩個是阿嬤親手帶大的「吐奶仔」,跟其他孫子不一樣。直到排練阿嬤葬禮上的輩份排序,才知道外孫跟內孫畢竟有差別,也才明白什麼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只有兒媳婦可以處置婆婆的遺物,除非媳婦發話,嫁人的女兒不該碰、想碰也不能碰。

看到唐美雲演的YUKI媽媽在淡水河畔埋屍體時邊哽咽邊說:「眼淚,要小心,不要滴到他們的身軀,害伊行不開腳……」便想到阿嬤過世的第二天早上,一路坐客運從台北哭到台中、再從台中哭到雲林,掛著兩行淚在村口下車,依父母叮囑遙望到靈堂便要一步一跪地「奔喪」,大舅舅扶我起來,連忙對我說:「不能哭,不能哭,對阿嬤不好。」眼淚便一直忍到頭七過後阿嬤出殯那天,在「牽亡」的行伍中放聲大哭,原本要勸哭的表弟一直拍著我的背,拍著拍著眼淚也掉下來。

那是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齊聲呼喚阿嬤。阿嬤人世的最後一程,我們用淚水與呼喊送她。獨守靈堂的「吐奶仔」望郎早歸變奏版激昂尾音,彷彿在聲聲呼喚著他的阿嬤。YUKI阿嬤教「吐奶仔」「望郎早歸」,我的阿嬤教我「桃太郎」,只是我沒機會從阿嬤口中挖掘出類似武雄這樣的人和事。

「阿公跟阿嬤是自由戀愛喔。」媽媽曾經這樣說。「阿祖送阿公去台南讀書,阿公足ㄆㄚ,帶著女生去舞廳跳舞被人看到,消息傳回來,阿祖要阿公轉學回雲林,阿公那時候上學騎鐵馬,跑去搭訕每天在村口等公車轉台糖小火車上學的阿嬤,阿嬤起先不理他,後來剛好有幾次公車開走,上學來不及,只好讓阿公載她去趕小火車,被村人看到,阿祖就託人提親了。」傻愣愣的我拿著這番說辭分別跟阿公阿嬤求證,得到的回答卻是:「沒啦。」「嘿攏嘛是別人黑白講。」我不服氣質問媽媽,媽媽笑著說:「那都是阿公的那些拜把兄弟叔伯跟我們說的啊,妳去問本人,他們絕對不會承認的啦!」看到YUKI阿嬤跟武雄的故事,不禁遙想當年阿公阿嬤據說「轟動莿桐」的自由戀愛。

YUKI阿嬤生命中有五個男人,我的阿嬤做過裁縫、開過冰果店,丈夫上山去幫忙打疫苗討賺時一個人顧著五個孩子過活,流過兩個孩子,唯一一次出國是去大陸請了一尊湄州媽祖回來,隔年便開始洗腎哪裡也去不了,感覺上好像湄州媽祖也沒怎麼保佑到她(如果癌症拖了五年算的話),兒女買給她的禮物捨不得穿用,出殯那天全部跟著她火化,哄小孩睡覺講的是桃太郎跟虎姑婆的故事,唱作俱佳,藏東西藏到葬禮前兒媳婦把房間翻了兩遍還有東西沒找到後來被女兒碰巧翻到,我想應該連阿嬤自己都忘記她的寶貝藏在哪裡。
阿嬤有個很美的名字:「高林茶花」。

看戲時就流了不少淚,寫這篇感想寫著寫著又哭了,阿嬤這個題材根本就是我的眼淚潰決點,人間條件II真是騙人眼淚的好戲!


方言 2006/3/24 上午 01: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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